前言:这是云南省第三人民医院肝胆胰外科、肿瘤科王成禹医师和他的老病人,老孔的故事,希望通过分享作为医生的思考和体验,借此唤起大家对医学、生命、疾病和死亡的思考。这是一个关于生与死,关于挣扎与坚持,关于勇气与无奈的故事,是关于医生与患者之间的故事。
这是今天老孔给我的一包烟。
(资料图片)
当时我在查房,他问我借打火机,说是想抽烟,但是火找不到了。
“你在监护室里面还抽烟?”
“他今天就在厕所里面偷偷地抽。”隔壁床的患者立马跟我告状。
原本想批评他,但是转念想他这种情况还是算了。
便把他身上的心电监护拆掉,来到楼道尽头,脱了白大褂,一起坐在楼梯上把烟点上了。他也硬是把剩下的半包烟塞给了我。
“你给了我你等会儿抽什么”?
“没事,晚点我媳妇会给我带过来的”。
……
“今天终于好一点了,前两天话都不会说了”。
“你儿子今年几年级了”?
“6年级了,今年小升初了”。
“时间真快啊,我记得你当时手术的时候他才高到我腰这里,现在都快有我高了”。
“是啊”。
“这5年,看病花了多少钱了”?
“前前后后10来万了,还好有医保”。
……
老孔今年50岁,是我的一个老病人,5年前因为肝癌在我们科做了手术,术后断断续续地在我们科复诊。
很不幸,他的肿瘤还是在第二年复发了,虽然采用了现有的所有方法,中间病情也一度有好转,但是肿瘤仍然在不停地侵蚀他的肝脏。
有时候很久没有老孔的消息,我们都以为他已经不在了,后来又会接到他的电话,说他最近感觉不太舒服,想过来复查一下。
这种情况在今年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,每次来检查CT,看着他千疮百孔的肝脏,只能叹息于医学的无力。这种感觉就像写在特鲁多研究所内图书馆的墙壁上那句话一样——有时去治愈,常常去帮助,总是去安慰。
最近几次老孔来到科室基本都是嗜睡状态,两只脚肿得鞋子都穿不进去。大家都知道,肝性脑病又发作了。
每次来都要报病危、都要告知家属这次可能挺不过来了。但是每次他都奇迹般地又清醒过来,以至于我们都戏称他为“被死神遗忘”的人。
可刚刚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没多少日子,他又偷摸着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抽烟了。
老孔烟瘾很大,甚至在他病情最重的时候下不来床,也要躲在监护室的病床上抽烟,有一次甚至把被子给烧了个洞。
这是极其危险的行为。那次我严厉地批评了他。但是随着他昏睡的频率越来越频繁,我们都知道,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。
于是也便不想再阻止他最后这个爱好,甚至会在他清醒的间隙陪他在楼梯口抽会儿烟,跟他聊聊他的儿子、家庭。
烟酒伤身,对病中的人尤是。可老孔不爱说话,抽烟的片刻里,可能是他少数得以在漫长的病痛中感到慰藉的时刻。
有时隔着烟雾看到他暗黄的面孔、佝偻的背影和迟缓的步态,我不禁在想,若我的父亲是这样一番模样,我该怎么办。
此刻也就没有什么医生和患者的区分,只是两个平淡日子里的人,有感同身受,但烟雾散去,往往还是长久的沉默。
这次住院,他夫人跟我讲了一句话:“王医生,这么多年,真的很感谢你”。我嘴上说着不谢,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。
这么多年,终究还是给不了老孔更多的时间。
走上医生这个岗位到如今8年,手机里面患者的电话是越存越多,但是再也不会响起的号码也越来越多。
《警世通言》中说:万般皆是命,半点不由人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医生是一个“逆天”的职业,在通往死亡的路上,医生只能尽自己所能让自己的患者走慢点,再走慢点,但最终仍然不能阻止终点的到来。所以医生一辈子都是在“逆天”与“最终的失败”中反复拉扯,不能自拔。
从这一点上来看,医生这一使命,是神圣也同样是悲哀的。
那天,楼道尽头的烟雾散尽,老孔拍了拍了身上的烟灰,带着又袭来的倦怠回身走了。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愈小,我想起《目送》里最后的那段话来。
“我慢慢地、慢慢地了解到,所谓父女母子一场,只不过意味着,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。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,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,而且,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:不必追。”
有时候会在想,作为一个每天都在与肿瘤不断博弈的外科医生,做好一万台手术都没人会表扬你,但是做坏一台手术,可能面对的就是千夫所指,这样值得吗?
想想今天老孔给我的这包烟,可能就是答案吧。虽然终点始终会到来,但至少老孔还有机会考虑究竟要送儿子上哪个中学。
人生苦短,却还是希望他的步履能再慢一些。
来源:云南省第三人民医院肝胆胰外科 王成禹 图/文
信息:梁东婕